民革浏阳工委欢迎老兵柳庆禧回家 

柳庆禧女士年轻时的军装照 

在机场老人敬的军礼 

        ●谭晓琴

        一

        炎热的空气仿佛停滞了;火热的脸焦躁地等候着风，但是风不来。太阳在蓝得发暗的天空中火辣辣地照着；在对面的岸上是一片绿灿灿的稻田。不久前，被我们从台湾接回来的柳庆禧老人正在书房里安静地读着《论语》、《女儿经》。

        我静静地伫立在书房门外，不忍心打扰她老人家。在客厅里听着柳老的女儿周利明阿姨为我讲述着父辈们曾经的故事。良久，柳老从书房里缓缓地走出来，一脸灿烂地笑。她听说我想要写她的故事，便使劲地摆着手说：“不行的，不行的，我就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在那个年代，在战场上有无数个比我优秀的人。”我惊叹一位93岁老人的记忆和思维，更敬佩她的这种敬畏之心。在柳老一再拒绝采访的要求下，我和她老人家坐在沙发上开始闲聊。打开老人家的影集，我的视线定格在一张戴着军帽，穿着军服，凝视镜头，从容微笑的照片。色彩展示着现实，黑白浓缩着历史。色彩斑斓的世界，离不开白昼与黑夜的底色。我把目光眺向75年前那个星空浩渺的时空……

柳庆禧从小就天资聪慧，特别会读书，在浏阳永安文昌阁学校读书，就因成绩优秀，连跳二级。读完初小后就来到了长沙，就读于省女子中学。一直想在学业上有所成就的她，却在高中毕业后，因父亲患肺病回到家中。由于父亲无力劳作，母亲又要寸步不离地照顾父亲，家境日渐衰落，只得靠外婆帮别人缝补衣裳、洗衣服维持生计，柳庆禧也就帮着外婆在井边洗衣。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让柳庆禧遇上了那个将陪伴她一生的人——军医周以成。此时，柳老微笑着，满满的幸福。

当时周以成所在的国民党73军刚好驻扎在永安彭家冲。一天，周以成到永安集镇办事，途经镇上唯一的小桥，此时柳庆禧刚好在河边和外婆在洗衣裳。当柳庆禧手抱木盆站起来，踏着石阶往上走的那一刻，此时的周以成感觉时间已经凝固了，这就是自己这辈子要找的人。他在心时暗暗发誓，“今生不娶到这个女人，将终生不娶。”

随后的周以成发起了强烈的攻势。当时柳庆禧的父亲刚好肺病缠身，急需治疗。周以成借此机会，隔三差五地为柳父治病。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时节，周以成像往常一样提着医药箱来到柳家。正当周以成像往常一样为柳父把脉时，柳父咳嗽不止，一阵阵长久而急促的咳嗽声，让柳父缓不过气来。一旁的周以成轻轻的为柳父捶着背，又端来一杯温开水，良久，柳父终于停止了咳嗽。屋子顷刻间宁静下来。周以成在柳父旁坐下，真挚地说：“您老也看出来了，我喜欢庆禧，我知道这是妄想。庆禧美丽、聪慧，可不是我这般人所能娶到的。可您老也知道，现在世道这么乱，日本人是那么凶残。我虽不是大富人家，可我是一名军医，相比而言在军队危险肯定要小一些，您老的身体又不好，请相信我，我有能力保护她一生一世……”

那天，柳庆禧的父亲终于被周以成的真挚给打动了，同意将女儿嫁给她。那一夜，柳庆禧彻夜未眠，平凡而普通的周以成始终走不进她的心里，但作为旧时的女子，父命不可违，同时，因接触周以成久了，也就对部队产生了向往，于是柳庆禧接受了现实。

二

结婚几天后，柳庆禧开始了随军的生涯。在周以成的安排下，17岁的柳庆禧来到73军军官培训班学习药剂，成为了后方医院的一名军医。此时，周以成也即将奔赴昆明医学院从事医学专业方面的进修。新婚燕尔，眼看就要分离，俩人心中万分不舍。可当时为了国、为了家，俩人放弃了儿女情长。离别时，周以成对庆禧说，好好努力。好强的庆禧坚毅地说：“你要也努力哟，等你回来，你会认识一个全新的我。”

时任73军军长的是彭位仁将军。彭将军，湖南湘乡人，先后毕业于保定军校、中央军校、陆军大学，个性严谨。在治军方面重视思想、精神、纪律、教育、训练。当时73军所属的军需、军医、秘书、书记等人员，大多未曾受过军事训练，彭将军特在军部附近，设置靶场，作为不定时的实弹射击训练，练习用枪，养成人人都是战斗员。因此当时办公时间，也常常枪声不绝于耳。

“那您老也摸过枪噢！”

“那是当然，开枪的基本步骤我可是都掌握啦。彭将军可是有大智慧的人。”柳老停顿片刻，旋即说道，我有个战友叫曾异三，也是我和周以成的好朋友，这方面他的感受是最深的。他说在长衡会战时，73军从慈利向长沙挺进，后勤人员暂留守桃源，有一天忽然接到前方来电需军款。于是曾异三奉命，率同军需人员及输送兵等二十余人，个个武装起来，将现金以军毯包裹，打成背包，每人背一包，经金矿山（金矿山位于桃源安化之交界处，在崇山峻岭中，岭上常有土匪出没，抢劫行旅）、东坪、小淹、安化、清水塘、高明铺、司徒铺、史家巷、大巷子、黄材等地前进，途程三百余里，其间遇到土匪及长沙败退之溃兵阻道，均都被驱散。后来曾异三多次说起，都不无感叹，能化险为夷，安全抵达前方军部所在地宁乡县横铺子，都得益于彭将军平时训练军佐人员用枪，所收到的效果。

柳老自豪地告诉我，当时，在国军的行列里，73军的军医素质是最好的。说这都是彭将军定的，制定了一年一度的考核制度，规定军医少校（含）以下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考试，成绩好的，列为升迁的优先人选，不及格的，马上降一级。“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制度，我在医护方面成长很快。”

压力之下，柳庆禧在药房搭起一张行军床，反复钻研药剂工作。当时后方医院都知道有一个长得漂亮，常常为了学习和工作忘记吃饭的女军医，同事们都亲切地称她“柳医官”。柳庆禧的漂亮是全军出了名的，彭位仁将军曾经邀请其在家吃饭，并对自己的夫人说：“其实，庆禧什么也不用做，看着她吃饭，就是一种享受。”很快柳庆禧熟练地掌握内服药、外用药、麻醉药、抢救药等作用原理、副作用、用法、用量、剂量和配方禁忌、注意事项及药品的价格、含量等。她深知药品不良反应的监测在临床工作中极为重要，于是她在满足临床用药的同时，还经常深入到住院部开展药物监测工作，对有不良反应伤员建立监测制度，定期调查，收集，使临床用药更科学，更合理。不久，柳庆禧的工作态度和业务能力得到全军的认可。

三

阳光穿过窗棂洒在房间里，柳老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娓娓道来。

“1941年的一个冬天，我到部队医院还不到一年，战争非常惨烈，医护人员死伤惨重。随着前线人员递减，我和另外一名女医生不顾子弹在耳边嗖嗖飞，冲上前沿阵地，俩人各夹住一位伤员的左右臂将其拖了回来。当时伤者呼吸心跳微弱、面色苍白、口唇绀紫、四肢冰冷。我们俩连忙帮他输液、包扎、止血……那是我第一次抢救伤员，可我也不知道害怕。”

“很惨，太惨了！一批批的人倒下。”作为当时的军医，柳庆禧回忆起当时的一幕幕，眼噙着泪水，不住地摇头，那是一段沉重的历史，不堪回首。

“记得，当时我军暂编第五师师长彭士量将军，也是浏阳人，常德会战时，以身殉国，年仅39岁。”柳老望着前方，眼睛深邃，“将军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尤以智勇见称，深得部属爱戴。常德会战时，将军所在部队奉令把守石门。面对日军的飞机、大炮，甚至毒气，将军亲临前线鼓励士兵们奋勇杀敌，后又亲自率兵巷战。掩护73军后撤时，将军身先士卒，与暂五师全体官兵在石门城内与日军展开残酷的肉搏战。当掩护73军撤退任务完成后，暂五师奉命撤出石门，但在渡河时遭遇日军的围击，将军亲自指挥部队奋力突围，不幸在南岩门口被敌机机枪击中要害，身受重伤还喊杀不止，临终之前将军拼力高呼:‘大丈夫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死何憾焉! ’”顿了一下，柳老感叹到：“将军很帅，可惜了，台北忠烈祠有将军的灵位，你们在台湾时，有看到的。”我点了点头，其实在南岳忠烈祠也有将军的纪念碑、遗书和墓地，他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祖国的神圣领土。

“我至今还会唱很多抗战时期的歌曲，《义勇军进行曲》就是那时候学会的，来，我唱一段吧！”柳庆禧神情严肃，用手敲着节拍，声音中透着刚毅和沧桑：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四

1949年，柳庆禧和周以成一起随部队从厦门渡海到平潭岛，再转移到台湾。平潭岛离台湾很近，站在岛上也能看到大陆这边的情景。初到台湾，一切都很不适应，条件艰苦，听不懂台湾话，睡觉只能睡在地上，后来坐了12个小时火车到高雄，才定居下来，“几十年了，我现在还不懂台湾话，我根本没有学台湾话。”

最让柳庆禧放不下的是大陆的大女儿周利明。“我们那个时候不应该丢下这个孩子，应该带她一起走，但是当时真的没有办法。”因时局变化，身不由己，才3个月大的周利明便被放在娘家抚养。“去台湾的时候，我和我先生还进行了登记，以为想回来了就可以回来。”哪知道，这一别，就是四十年光阴。1989年，台湾开放，允许大陆直系亲属赴台探病，柳庆禧与女儿周利明终于在台湾团聚了。

“当时女儿周利明一进家门，看见我们迎了上去，与丈夫紧紧拥抱。二女儿、二女婿，三女儿、三女婿，儿子，儿媳妇，一家老小10多口人泪如泉涌……好久，女儿利明扶住周以成，叫了声：爸爸！以成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以成一边擦眼泪，一边牵着利明靠向我，催促着，快叫妈妈啊！利明张开双臂，一把搂住我：妈！当时，我已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我日夜思念的女儿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以成早已成了一个泪人，又一把抱住女儿，痛哭失声，我的好女儿啊，爸爸对不住你！儿子在一旁连忙说，不要追忆过去了，我们好不容易团圆，该享受快乐了。此时，柳老两眼噙着泪水，望着坐在身边的女儿周利明。周姨拍着柳老的手笑着说：“妈，过去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看着这对幸福的母女，忍不住和她们久久相拥。

“年轻人，你们的路还很长，人生，需要一个好心态。我从来不强求，但也不会轻易放弃。像我现在已是90多岁的人了，时光早已老去，但我仍然欣赏着眼前的每一个风景，我对未来仍然充满着好奇心，来的时候自然面对就好了。人一辈子加减乘除后都一样，当你在得到了一些的时候，老天爷就会把相应的痛苦也给你。”柳老抚摸着我的头轻轻地说道。

从柳老家走出来，街边传来歌曲《当时光老去》，霎时，我泪流如雨。当时光老去，一切都不会忘记，曾经的美好和感动就在心底，我们不会忘记，生活带给我们的那芬芳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