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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筑成的滇缅公路
作者:hncsmg   发布时间:2013/1/28

  惠通桥是怒江上唯一的一座大桥,也是滇缅公路的咽喉,位于云南龙陵县境松山腊猛村。
  老人、小孩和妇女用双手修建滇缅公路。

  ●陆    安

  不到腾冲,很难理解抗战文化的深刻内涵。只有置身这片血肉犁耕过的土地,才可以最真切地捕捉到从历史深处飘逸而出的声息,形成关于70多年前那段难忘的抗战岁月最形象的认知。

  小城中央,蓝天白云之下,苍松翠柏之间,坐落着赫赫有名的国殇墓园。站在国殇墓园的大石碾和群雕像之前,笔者难以抑制崇敬之情、激动之心。大石碾犹在,群雕像依存,而当年拖着这笨重的大石碾参加举世闻名的滇缅公路建设的民众又有几人幸存至今呢?遥想当年,腾冲所在的滇西崇山峻岭、绝壁悬崖之间,多少淳朴而又可敬的民众,就是用这种无比原始的工具硬生生凿出了一条关系国运兴亡的生命线——滇缅公路。这条生命线,用曾经亲临现场考察的著名作家萧乾的话来说,就是中国抗战的“命根子”。没有这个“命根子”,中国抗战能否坚持下来,能坚持多久,都是未知数。世界上的公路多如牛毛,但无论哪一条公路,在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生死的相关度上,能超过滇缅公路。

  随着岁月流淌,滇缅公路大部分路段的路基,早已坍塌荒废,湮没在瑟瑟荒草之中。好在蜿蜒在最贫穷落后的云南山野之中的这条公路,却有着“跨越式”记忆的先天优势——用最现代最先进的照相技术拍摄的照片极其丰富,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最大限度地为后人保存了它最初的姿容。对当时的中国来说,这条公路留下的影像资料数量之多、质量之高,超过其他任何一条公路,而这与它的功能定位和使命不无关系。修这条路,就是为了把各国的援华物资运进来,把中国的出口货物运出去,修这条路和走在这条路上的洋人以及有着留洋背景的工程技术人员不胜枚举,为了保这条路而奔波的远征军又是当时中国装备最现代化、人员文化素质最高的部队之一,这条路能留下宏富的照片资料,当不难理解。横跨70多年的时空,在腾冲的档案馆、博物馆、图书馆中翻阅和浏览滇缅公路的相关资料,心中仍不时地泛起阵阵涟漪。

  

  9个月:滇缅公路全线通车

  

  抗战就是一座大熔炉,云南恰巧就是这大熔炉中淬炼出来的精钢。宁折不弯,宁死不屈,舍生取义,共赴国难,就是云南抗战精神的真实写照。

  1937年8月,“七七”卢沟桥事变和“八一三”淞沪会战的炮声隆隆地响彻广袤的中华大地,国家生死存亡,民族危在旦夕之际,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国防会议。时任云南省主席龙云,坐着他的那架小专机,从昆明巫家坝机场起飞。此番去南京参会,他心中五味杂陈,一个在心中琢磨已久的苦涩方案,即将公开亮相,汇报给蒋介石。他酝酿的方案就是中国接受外国援助的“输血管道”一定不能让日寇给截断。云南当仁不让,自告奋勇,可以修一条穿越莽莽群山、直抵缅甸仰光的公路,有了这条公路,中国就会立于不败之地,这是关系抗战命运的大计,不可等闲视之。南京国防会议开得时间有限,就这有限的时间内,蒋介石单独听取了龙云的汇报,深以为然,当即决定,中央投资200万元法币,云南地方筹措200万法币,从速修筑滇缅公路。一条驰名中外的国际大通道,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危急时刻,浮出了历史长河的水面。

  这是一条怎样的公路啊?公路起于中国昆明止于缅甸腊戌,中国境内长959.4公里。从昆明到下关为东段,411.6公里,以原滇西省道为基础,已于1935年12月修通;从下关到畹町为西段,547.8公里,全部为新修。至于境外的缅甸,从仰光到腊戌的木姐已有通车公路,从木姐到畹町18公里需新修公路。当时的缅甸处于英国殖民统治之下,虽然表面上有缅人组成的内阁,亦有内阁总理等官员,但一切大权均操之于英国总督等英籍官员手中。英国殖民者向来担心中国势力延伸进缅甸,因此在法西斯侵略甚嚣尘上之时,出于战略考量,犹豫不决,倚墙观望。这直接决定了滇缅公路乃至后来为了确保这条公路而出征缅甸的中国远征军的命运。为了协调与英缅当局的关系,确保境外公路的修建衔接,中国政府派出交通部次长王芃生、云南省政府派出富滇银行经理缪云台(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分别率团前往缅甸洽商,多元外交,多措并举,终于促成了境外那段公路的顺利完工。

  滇缅公路的重点和难点,其实就在国内的西段。翻开任何一张云南省地图,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下关和畹町两个圆点。然而将这两个地点连接起来的公路,却是内涵极其丰富的概念。雪盘山、清朗山、苍山、怒山、高黎贡山等高山横亘其中,漾濞江、龙川江、澜沧江、怒江等江河川流不息,地质复杂,地貌特殊,气候恶劣,环境艰苦。山崖绝壁之间,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原始森林之中,则是令人闻之胆寒的瘴疠。炎炎烈日、瓢泼大雨、枯木深草、腐败植物滋养出随风飘荡的瘴气,古往今来,无人能在瘴气侵袭下幸免于难,就连最有勇气的马帮都惟恐避之不及,于是,中缅边界一带形成了一片片恐怖的无人区,后来无数中国远征军将士败退归国时,就是走进了这渺无人迹的“野人山”,才留下了累累忠骸,也谱写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曲悲歌。

  一开始,世界权威专家断言,没有3年工夫,不可能修成此路。结果,9个多月,1938年9月,滇缅公路全线通车。各国不禁为之瞠目结舌。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急忙派驻华大使詹森前往实地考察,詹森行色匆匆转了一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惊为世界之奇迹”,表示“此次中国政府于短期内完成如此艰巨工程,此种果敢精神与毅力,实令人钦佩。”那么,奇迹是怎样出现的呢?

  “鸡毛信+手铐=滇缅公路”,任由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无法想象到,负责主持滇缅公路修筑的龙云,能发明出如此怪诞却坚毅的施工模式,这也是形势所逼的“非常之策”。这个鲜为人知的细节,是笔者在腾冲搜集相关史料时发现的。发行量很窄的地方文史资料,一向难以突破所在的区域限制,致使很多宝贵的史料尘封一隅,甚是可惜。这次到腾冲,笔者倾力搜集了大量地方史料,足以弥补正史记载之不足。譬如,“鸡毛信+手铐=滇缅公路”,见诸于《大理文史资料选编》第二集,王文经所撰《滇缅公路筑路歌及其作者》。滇缅公路修筑期间,施工沿线到处可以听到这样悠扬动听的歌谣,“修公路呦,大建树;凿山坡呦,就坦途;造桥梁呦,利济渡……”这首歌谣的作者,就是滇缅公路关键地段龙陵县的县长王锡光。王锡光(1900—1958年),东陆大学(今云南大学)毕业生,书生意气,一腔热血。他一生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接到龙云从省城发来的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封插着两个鸡毛的“鸡毛信”,上面有龙云的亲笔签名,交代了限期筑路的任务,另外,就是一副铁手铐。他对身边的少数民族土司说:“若不能按时完成修路任务,就一起去跳潞江!”摆出以身殉国的决绝姿态。潞江就是今日之怒江。他夜以继日地呆在工地上,与土司们一道,监督施工,写了名噪一时的“筑路歌”,也活活累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史载:“由于形势的严峻,任务的紧迫,他日夜操劳,盛怒之下左眼突然失明,正如他事后自述:‘然光之左目即因此愤极而渺盲成痼疾矣。’”他的两位秘书也相继死在筑路工地上。

  

  20万人:血肉修筑滇缅公路

  

  究竟是什么让王锡光县长急瞎了一只眼睛呢?条件差,工期紧,任务重,外加种种不尽人意的因素。

  从下关到畹町这段公路,须完成土方1989万立方米,石方187万立方米,是当时中国公路建设项目中空前艰巨的浩大工程。采用传统的“弹石路面”,实际上就是不铺设柏油的泥土碎石路,柏油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是奢侈品,根本用不起。这碎石路,需要靠民工采集、铺设、碾压才能完成。什么人充当民工呢?青壮年男丁已经很少了,大部分到前线当兵杀敌去了,留在家里的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儿童。每家每户,都分给你一定的工程量,必须限期完成,否则便会被治罪。至于修路的工具、吃穿生活用品,一概自筹。为了完成既定的工程量,男女老幼齐上阵,不分白天黑夜,工具简陋,衣衫褴褛,饥寒交迫,有的甚至不得不就地乞讨求食,令人惨不忍睹,潸然泪下。穿越70多年的时光,今天,凝视那一张张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现场照片,依然会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撼和伤痛。

  如果说照片留给人们的是直观印象的话,那么文字的记载则从不同的侧面诠释了这条公路诞生的艰辛与磨难。时任滇缅公路工程管理局局长的谭伯英在《修筑滇缅公路纪实》一书中,对至今矗立在腾冲国殇墓园中的大石碾,作了专业性的解读:“我们使用的石碾子大约有1.8米高,重量各地不等,一般都在3至5吨之间。我们至少需要100个这样的石碾子。如果采石场就在附近,人们就因地制材。但更多的是要到较远的地方去寻找石料制作。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将石碾弄到公路上本身就是一首动人的叙事诗。许多石碾都是靠劳工们推拉肩扛才从丛林和山中弄出来的。上坡时没有多少麻烦,石碾较容易掌握。但下坡时,由于石碾子所产生的巨大冲力,常常使得地面上大量光滑的石头也跟着向下滚动,这就构成了一宗似乎可以摧毁一切的可怕动力。这时许多恐怖的事故就发生了,那些来不及躲避的劳工们常常被失去控制的石碾子压死。偶尔也会压死一些孩子,因为天真的孩子们总是喜欢在大人们工作时玩耍,而又总是奔跑在这个被解放了的巨大石兽的前面。”

  修筑滇缅公路的时候,每天,都有彝、白、傣、苗、傈僳、景颇、阿昌、崩龙、回、汉等10个民族共计14万人上路施工,最多时出工人数高达20万。多少儿童用稚嫩的肩膀扛着箩筐穿行在峭壁边缘,多少妇女顶着烈日在敲打石子,多少老人在颤颤巍巍地填土埋石,这就是中国的民众。中共云南省委党史研究室编纂的《云南全民抗战》记载:参加滇缅公路修筑的民工,“不但不给工资,并须自负行装工具,自备粮食”。滇西沿途农民本来就一贫如洗,粮食入不敷出,修路恰逢青黄不接之时,农民“只得向亲友处借贷,出工一次,借贷一次,次数多了,负债至几年填还”,许多民工只有干一顿,稀一顿,常常掺杂野菜糊口,有的甚至被迫沿门乞讨,惨不忍睹。而且任务下到人头,家中的老人、小孩也只有上工地,“老到七八十,小到六七岁”。更为可怕的是,不按期完成通车,要“以军法论处”的政令,连各县、局的官吏们也不敢马虎半点,“一切要务,皆暂缓办”。为争取时间,如期完成,民工白天苦干,夜间还要突击,由于劳动时间长,劳动强度大,干重活又吃不饱,有的被活活累死,有的昏晕落江、误踏炮眼被崩成碎片,“有的白天出工,晚上就死了”,有的走在路上,因过于疲倦,靠在树上就死了,有的带病赶工,干着干着就死了……这些描述,为我们呈现了一幅血肉交织的滇缅公路修筑图。没有人给死去的修路民工树碑立传,甚至没有人统计出确切的伤亡数据。但走近腾冲,走近滇缅公路历史的时候,笔者分明能感受到那一个个烟消云散、灰飞烟灭的生命正在九泉之下呐喊,后人没有理由忘记他们。

  据周勇主编《西南抗战史》记载:“下关至畹町段所费仅320万元,平均每公里仅6100元,其费用之低廉,当居全国各路之冠。”当初约定的中央与地方合作投资400万元,没花完,省了80万元。就是花的这320万元,经过层层盘剥,也未必真正落到底层草根劳工手中。上书披露:“政府按规定每天发给每个民工2角钱的补助费,也常被贪官污吏们中饱私囊。”与成千上万挥洒血汗的劳动大军相比,那些衣食无忧、养尊处优还昧着良心侵吞公款、克扣民工补助费的贪官,真该遭到天谴,势必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3年:“血线”成为生命线

  

  滇缅公路自始至终都笼罩在惨淡的血光之中,是一道穿越中缅边界大山大河名副其实的“血线”。中国远征军、南洋机工……诸多二战史上的专有名词,均滥觞于这条“血线”。日寇处心积虑,从滇缅公路建成通车开始,就一直无所不用其极地必欲除之而后快,甚至赤裸裸地将其作战计划命名为“断作战”。3000多名怀揣赤子之心从南洋归国支援抗战的机工,开着首尾衔接、连绵不断的卡车,昼夜不停地奔波在险峻且屡遭日机空袭的滇缅公路上,舍生忘死,不计得失,其中的1000多人血洒疆场,为国捐躯,与中国远征军一样,他们也是这条“血线”烘托出的民族英雄。

  正是在千万名热血健儿的努力之下,滇缅公路在3年多的时间内,担负起了炸不烂、打不垮的生命线的作用,而且发挥到了极致。据统计,1939年通过这条公路运入外援物资27980吨,1940年运入61394吨,1941年达到最高峰,运入物资总量为132193吨,3年共计运入战略物资221567吨。即使在最艰苦卓绝的时刻,中国也不是摇尾乞怜、乞讨索要的可怜虫,中国力所能及地将自己的资源和财富也输送给同盟国,中国出口的战略物资,也大多通过滇缅公路外运,仅1941年3月至11月,中国就输送出滇锡4250吨,钨砂9000吨、桐油6.6吨,以及锑块、猪鬃等20000多吨,支援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

  滇缅公路运行的3年时间中,波折不断,命运多舛。先是1940年7月18日,迫于日本压力,英国签订封锁滇缅公路缅甸路段的所谓《克莱琪——有田协定》,规定:“英国决定自1940年7月18日起,禁止军械、弹药、汽油、载重汽车及铁路材料,经缅甸运入中国。禁运定为3个月。”尽管有人认为,这是英国的权宜之计,禁运的那三个月,正是雨季,运输量本来就不大,但却足见英国的绥靖政策,以及对中国抗战支持政策的摇摆不定。10月16日,中国驻英大使郭泰琪与英国外长哈利法克斯会谈,商定:“英日协定禁运期满,滇缅交通定于1940年10月18日重新开放。”中国的机工遂抓紧一切机会,争分夺秒,试图把失去的3个月时间夺回来,为祖国多运物资。

  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珍珠港,挑起太平洋战争。1942年初,南洋各地相继沦陷。2月底,日军从暹罗(今泰国)攻入缅甸。危急关头,为了保卫中国的生命线,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因指挥混乱、军令不畅、环境恶劣、英军消极等诸多原因,功亏一篑,兵败撤退,滇缅公路的灭顶之灾随即到来。5月,日军从缅甸攻入中国滇西,怒江以西的腾冲、龙陵等地失陷。5月5日,为阻日军渡江,中国工兵炸毁了横跨怒江两岸的滇缅公路咽喉要冲惠通桥。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冲天巨响,惠通桥折断了,滇缅公路随即成为“断头路”,但中国也守住了怒江天险,守住了怒江东岸的大片国土。

  在腾冲图书馆阅览室中,笔者静静地翻开大开本的《德宏史志资料》,浏览其中所记载的当时当地人对这条公路的记述。有这么一段文字扑入我的眼帘:“今者,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之信念,荡漾于人人之脑海。不特前方之百万将士,咸抱为国效死之心,而与暴敌周旋到底;即后方千万民众,亦均能晓然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大义,于政府指导之下,竞做建国之百年大计。他姑勿论,即以一年之交通建设者言之,无论公路、铁路或航空,莫不一日千里,闻之令人振奋。其中,最能动人视听而为举世注目者,殆为新近完成之滇缅公路。自敌军入侵以来,津沪相继沦陷,嗣又占我青岛,侵我粤海,沿海诸省之重要港埠,几全在敌艇控制之下。加之,敌海军之暴势力,封锁我国海上交通,致使我国正常之国际交通线,大半为之阻断。贯通横断山脉之滇缅公路,亦于军民合作修筑之下,费时不过年余,已完成大业,达到通车运输之目的。于国家最艰苦环境中,不假外国之资本、技术乃至机器等之助,一心一德,群策群力,竟于最短期间完成,不特国人引为自慰,即国际有力舆论,亦为近年世界罕有之伟大工程。”这是名不见经传的陈次青先生发表在当时当地报刊上的评论,论述精辟,所言甚是。至今读来,仍能备受启发,浮想联翩。

  滇缅公路,是一条维系抗战的生命线,更是一块凝聚士气人心、张扬爱国主义的精神高地。修筑、保卫和使用这条公路的过程,就是中华民族同仇敌忾、不畏艰险民族精神发扬光大的过程,多少动人的事迹,多少感人的英雄,都永远记录在史册上,成为一座永远闪烁着不可磨灭光辉的历史丰碑。

  (作者系青岛市历史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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