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团结报》2014年11月29日第六版)

镜头里的抗战老兵

活捉6个日本鬼子 

——记抗日老兵陈晏题的难忘故事

陈晏题老人的全家福。

陈晏题老人和曾孙女在一起。

陈晏题老人和民革党员向祖国敬礼。

    ●文字记录 朱树昌 摄影 周利和

    第一次遇上陈晏题老人，是2012年6月的一天下午，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一位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那天下着雨，我开车来到岳父家，一进门就见到一位老人端坐在大门旁边，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布上衣，黑色的长裤，因身体清瘦衣服穿着显得有些大。深陷的眼眶映衬出脸色的黧黑，额颦上面刻着深沟似的皱纹，这是岁月留下的印记。我岳父家开了个小卖部，老人是来这里买生活日用品，他买了蛋糕、酱油和味精。看到这位老人买的生活品我问道：“老人家，您高寿？一个人生活吗？”他耳不聪，我大声又问了一次。他好像在思考什么，等了一会儿口齿清晰的回答：“今年12月24日足足满88岁，现在身体还灵便，一个人生活、自己做饭吃。不想做饭时，就吃一块蛋糕。儿子媳妇孙子们有自己的事情，我不打扰他们，但他们对我照顾得很好。”岳父告诉我：“老人叫陈晏题，是他的叔叔。从我家路过，都会进来坐坐休息一会，或买点生活必需品”。

    天色已暗又在下雨，老人用惆怅的眼神看着门外的天色准备起身回家。岳父靠近陈老身旁大声说道：“您没有带雨伞，路又滑，我送您回家”。陈老听后露出高兴的笑容：“还麻烦你送我。”我说好开车与岳父一起送他。

    十分钟的车程后，隔着几块稻田的对面看到两间陈旧土坯房，岳父指着说就是他住的房子。一段泥泞的土路，我小心翼翼地开车，好不容易才到达他家。老人匆忙地打开自家的房门，房间里的光线稍暗，须打开灯才能看清楚。老人一共两间房，房间宽大，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隔壁就是儿孙的房间，有一扇门相通，以便照护老人。卧室里摆了一张挂着发黄的蚊帐的深红色木床，一张用到发黑的书桌，老人说家具还能使用就舍不得更换。生活用品全部摆放在卧室以方便取用，房间显得有些拥挤但很整洁。老人步态稳健，一迈进门就招呼我们就座，“没有准备茶水，真不好意思”，疲惫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与我们交谈。老人忙活了一天，为了让他休息，我和岳父照护好他后起身回家，老人站在家门口恋恋不舍，不停地说：“谢谢你们哟”。

    第二次见到陈晏题老人是2014年6月24日，在民革浏阳市工委举行的“回顾抗战历史，弘扬爱国精神”抗日战争胜利69周年活动上。老人是以抗战老兵的身份被应邀参加此次的集结号活动，步态蹒跚需人搀扶，已没有2年前硬朗的身体。但他穿着新制的衣裳，披上荣誉绸带，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一番军人的气派。

    第三次见到陈晏题老人，是2014年9月14日。我和另一位民革党员一共4人，去采访之前，我们打听到老人因身体不适住在浏阳市永安镇卫生院住院楼四楼内科病房接受治疗。未见到老人之前我们有些担心和不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经过治疗有好转吗？是否能够接受采访呢？当踏进病房时，病床是空的，我们顿时紧张起来。幸好旁边床位一位老人告诉我们陈老在上厕所，当时陪护他的儿子正好到医院外办事去了，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老人的脸色稍显疲倦，肩背有些向前倾曲，双耳不聪。我们搀扶他在床边坐下，凑近他耳朵大声地询问：“您老身体恢复的好些吗？”一看到我们老人就立马认出来了，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不停地说：谢谢你们来看望我。

    向老人简要的说明来意后，老人有些羞涩但又难掩兴奋的神情：呵呵，我还能上报么？打日本鬼子的事我都还记得呢！于是我们开始家常式的采访交流，老人断断续续的讲述着那段几乎遗忘的往事 。

    陈晏题老人于1924年12月24日出生在湖南省浏阳市永安镇大安村冲头组（当时为永安乡）。“我兄弟姊妹共8人，自己排行第6位，家境贫穷，靠父母种田维持生计。8岁时开始读书，主要学习认字写字。11岁时因贫困不得不辍学而改学做裁缝。我是1942年农历正月征兵入伍，加入国民党长沙衡阳第9战区廖义华指挥的第5支队的抗日游击司令部迫击炮排。”老人边回忆边讲述。

    “您当时加入部队怕日本鬼子吗？”我们问老人。老人摇着头提高嗓门说：“日本鬼子在我们国家烧杀淫掠，残忍的杀害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罪不可赦。我只想上战场打死他们。”

    “您参加部队就上战场打鬼子吗？”我们接着老人讲述的问。“没有，我被分到游击司令部炮兵排，驻地在南坪山九溪洞，军事训练一年。炮兵又分炮击手、装弹手、分弹手、射弹手、瞭望手，每个分工都很细，操作要求很严格，不允许出差错，我的工作为分弹训练。经费由乡政府资助，能保证每个兵有饭吃不挨饿，保持精力进行训练。每个兵训练都很卖力、坚强，手被磨出了血泡，没人叫一声，只盼早一天能上战场杀敌。”老人顿时回想起当时训练的情形来。我们请他休息一会儿，喝口水。

    “集训一年后我就上了战场，在永安乡的彭家冲、九溪洞、神岭等地同日本人打了三仗，共打死300多日本鬼子。后同99师合作在平江一带抗日，部队改编入73军15师三炮营。”老人短暂的歇息又继续给我们讲故事，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自豪的表情。

    “ 我们炮兵队用的迫击炮，炮弹能打800公尺远。部队共400余人，白天埋伏在战壕，准备弹药、分发并装好弹药，观察敌情。我负责搬运炮弹，因为是本地人有时会安排侦察敌情。我们熟悉地形，只待天色变黑后多杀几个日本鬼子。1944年8月23日晚，盘踞在永安乡的彭家冲约500日军在汉奸的指引下来到沙市大桥村的神岭，企图实施烧杀抢掠之勾当，他们有好武器——冲锋枪、机关枪、大炮，还有飞机支援，但只知道以多打少，自认为一开战必胜。我们国军99师调遣在此安营，我们了解敌人的战术，就把部队分散开来，拉长战壕战线，以打乱敌方的计划将日寇围困于神岭。天色一黑我们的指挥长一声令下——开炮，炮弹像火球一样射向敌方，照亮了整个夜空，双方发生激战，此时只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声与枪声，直到第二天下午战斗才告结束。战后得知取得打死300多日本鬼子的辉煌战绩，军民的抗日斗志受到极大鼓舞。”老人停顿了一会儿，表情凝重地说：“这场战斗我们牺牲了30多个战士，炮兵连长也牺牲了。”查看文献记载：当时《中央日报》、《湖南日报》都以《湘东大捷》这一醒目标题报道了神岭战斗振奋人心的消息。

    “你们杀了那么多日本鬼子，真是厉害！炮兵与敌人相距很远，您有没有与敌人近距离接触过？”我对陈晏题老人讲的故事产生了兴趣又好奇地问。“这个事发生永安乡的彭家冲，是1944年6月的一天。白天我和另一个士兵侦察敌情，发现在一个快要干枯的池塘中，有嘻嘻哈哈的叫个不停又听不清楚的叫声传出。我俩慢慢靠近池塘岸边，非常惊讶而欣喜的看到：6个鬼子光着膀子、穿着长皮靴、在村上的池塘中贪婪的捉鱼。”听到这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从历史照片和荧屏看到的日本鬼子的模样：他们的眼睛里闪射着凶光，脸上浮出恶毒的狞笑，额头上那一络黑黑的头发，像毒蛇的长舌，嘴里喷出粗俗不堪的脏话。老人喝了口水继续绘声绘色的描述，“鬼子因急切地想捉到不劳而获的美味鲜鱼，竟忘了警惕把枪摞到一起，放在池塘对面不远处的一块草坪上，刺刀朝上，在太阳照射下不时闪着刺眼的白光，衣服帽子堆放在一边。我们查看周围没有鬼子站岗，匍匐绕过池塘岸边来到草坪，将鬼子的枪支搬走，并立即请求我们的官兵支援。鬼子还在得意忘形的抓鱼，我们的官兵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很快活捉了6个鬼子。我们活捉鬼子的事情传遍整个乡村，军民集到一起围观鬼子，都要求严厉惩罚他们。随后鬼子被上级团队带走。”老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凑近我悄悄地说：“日本兵好蠢的呢！”我们也笑了，静静地聆听着老人的感人又精彩的抗日故事。

    “您能讲一讲日本投降的时候，您的任务是什么吗？”我期待着老人的回答。在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裕仁广播《停战诏书》，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所规定的各项条件，无条件投降。中国经过艰苦卓绝的8年抗战，终于取得胜利。

    陈老信口拈来的讲道：“我部队是在1945年8月的15日下午接到上级紧急命定，迅速赶到长沙县榔梨乡接受日军投降缴械。到达现场时，日军一共约50余个，全部已放下武器，脱下了长皮靴，被要求双手放在腰背部脸朝下趴在地上，没有一个日寇敢吱一声，哪怕是一声咳嗽都不敢发出，完全没有了投降前嚣张狂妄的气势。日本鬼子投降仪式完成后，为了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我部队将日寇看守在长沙市屯南渡，第二天护送到湖北省的汉口，完成交接。日寇再转到专用的轮船接回日本本土。”

    与老人交谈了快2个小时我们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老人似乎观察到我们的表情，“不要紧，我还可以继续讲的！” “抗日战争胜利后部队安排您去哪呢？回家后怎样过生活的？”我放下顾虑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完成押送日寇后，我部队被安排在武汉大学继续接受军事训练3个月。抗日战争胜利结束，1945年12月我离开部队回到湖南老家永安乡。我在部队时改名叫‘陈万喜’，因当时的环境担心当兵的经历而受到影响，就在征兵时改了姓名。回到家过着普通平民的生活，重拾旧业，做起了裁缝活、种田，干一天活仅能赚7斤稻谷，当时100斤稻谷兑换4元钱。一家过着艰苦的日子。土改时当过3年民兵班长。”

    “这里面记录我的抗日部分经历。”老人在我们快要结束采访时，从上衣的口袋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交给我慎重地说。因老人的身体原因，我们决定结束采访，并送上民革浏阳市工委和我们个人的慰问金，祝福他早日康复、健康长寿。分别时，我们嘱呼老人躺下休息，要求医护人员照护好他。老人眼睛里含着泪珠依依不舍，与我们一一握手道别非常激动：“记得是一个抗战老兵，我已经很满足，感谢你们还登门来看望，感谢党和祖国还记得我们！”望着老人历经沧桑且苍老的脸，我紧紧握住老人的手说：我们还会再来看望您的！

    “我们不怕死亡,我们怕被遗忘。”这是所有参加抗日战争老兵的心声。陈晏题老人跟我们讲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抗日事迹，都是他终生难忘的经历。我们了解到：老人参加民革浏阳市工委举行的“回顾抗战历史，弘扬爱国精神”抗日战争胜利69周年活动后非常激动，回家后经常跟家人或者熟悉的人讲述自己的抗战故事。就在几天前，老人特意安排他的孙子记下抗日的经过，并用电脑打印出来，老人的心愿就是请我们记住他们曾是抗日的老兵，不要遗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