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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爱老兵

[老兵故事系列之二]张家仁:万里征战人竟还
作者:hncsmg   发布时间:2014/8/5

本文发表于2014年8月9日《团结报》

▲2013年春节,张家仁在借住的邻居家前坪向祖国敬礼,祝愿祖国繁荣昌盛。
▲二零一三年春节,当张家仁老人回忆起当年抗战胜利,从昆明驾车到南京的故事时,大家扶着老人再当了一次驾驶员。
 

● 周利和

和许多人一样,在我的眼里,我的身边没有英雄。因为英雄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从来就不是凡人,应有丰功伟绩,或者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人,战场上是战神,生活中是巨人。

接触这群令人尊敬的抗战老前辈完全偶然。2012年民革湖南浏阳市工委组织民革党员去慰问国民党抗战老兵。因我爱好摄影,刘仙娥主委交给我的任务就是负责拍摄好全市每一个抗战老兵真实的生活现状。拍完28个老兵后我由平淡到感动,从感动到激动,由激动到震撼。摄影几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摄影作品有了温度,有了风骨,有了记忆。

28个老兵28段尘封的历史,那些鲜活,生动,悲凉,悲怆的场景三年来每天都在不停地折磨我,除了感动多了感恩,那一个个鲜活难忘的故事使我推翻了自己原来的思维,于是我相信:我的身边有英雄!

清楚记得第一次去老兵张家仁家是雨后的一个上午。连云山脉,一眼无际。刘主委率我们一行六人走国道,省道,乡道。如果不是换了三批人带路我坚信我们绝对找不到那个偏僻、荒凉、宁静的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七弯八拐车停了。村支书抬头指指半山腰竹林中房子说;那就是张老的家。这里是:湖南省浏阳市淳口镇山田村喻家洞。

抬眼望去,好高的山。黄的墙,黑的瓦,摇摇欲坠的土砖房。在我拿相机时我听到村支书轻声嘀咕一句;没想到这个全村最有名的犁田把式是黄埔军校毕业的……

我前后去过六次,每回都感受不同。第一次是走访摸底核准老兵身份。笫二次是党员给老人检查身体,送药,建立健康档案。第三次是老人房子要倒了,无家可住,得转到另一个山头邻居家借住。第四次是去慰问,那次老人刚参加黄埔同学会活动回来,因会场没有唱军歌心里很不高兴。笫五次是去和老人商量参加浏阳老兵庆祝抗战69周年老兵集结事宜。笫六次是去送团结报和浏阳日报。因报上有老兵报道,老人拿起团结报看了会竟说出一句让我们惊讶的话:“ 共产党就是讲团结,有团结。好!国民党就是不团结……”

老人拿着民革浏阳工委赠送的纯银纪念章笑得满脸泪花,不停地告诉所有来客:银牌上有我张家仁的名字呢。

我和老人熟悉后,先前的感动和激动变成了后来的感恩——只想为老人做点什么,每天想得最多的总是那句: 老兵在风中,我们应当在路上……

就着老人破旧的桌椅,伴着陈旧发黑的床,床头边永远摆着的《文史博览》和《快乐老人报》,我断断续续听完他91年的故事——

“我当兵是因为很恨日本人,恨日本人是因为他们扔炸弹把乡里路都炸烂了,让原先光脚走得很舒服的路走不了了,得穿鞋。乡下人穷买不起鞋,我们这山里又没材料也不会编草鞋,编的鞋走不了半天满脚是血,所以我恨死日本鬼子。”

这个开头让我们着实惊讶。没有口号,也没有豪言壮语,投笔从戎的最初动机原来竟来自脚受的折磨。

老人1923年出生于浏阳山田,祖父当过湖南城步、南县两县县长。父亲在长沙做工。他七岁去长沙上楚怡小学,初中入新生学校。抗战爆发长沙没法读书,白天日机没完没了的轰炸,当时长沙城内屋顶都刷成黑色,男女老少不得穿艳丽彩色衣服上街。学校只能迁到茶陵,读了半年无心再读。抗战时学生们为保家卫国激昂澎湃,在“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热血口号中入读祁阳游击干部训练班。入伍生三个月还没打过枪,日本人就从湖北江西打到了湘北来了。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命令新生入部队,部队无番号,编入新生第二团。上头命令二团守住湘潭易俗河这条水路,防止日本人侦察,偷袭。

到二团,第一次领到枪,老人说:“那是支步枪,汉阳造,我抱着枪又摸又擦,兴奋得一晚睡不着。”老人说起那支枪目光炯炯有神。

到易俗河我们的任务就是操练,练枪练投弹。大家都摩拳擦掌想象着计划着怎样和日本人打仗,怎样多杀日本鬼子。那时天天比武,热血沸腾。几天后我立了大功,像英雄一样戴花。老人满面红光,呵呵的笑声感染着我们。

有天晚上我和战友在河边巡逻,看见一艘小船半夜渡河,其实就是日本人。他们很狡猾,装成老百姓。我和同学很警惕,叫着要检查,他们有些慌想跑,我马上鸣枪示警,要求船只靠岸停船。那时就是警惕,看稍不顺眼的就怀疑是日本鬼子。那是我第一次不在靶场开枪。手都发抖。老人羞涩地笑着。还真的是鬼子。我们的枪声召来了好多战友,机枪对着他们。日本人没办法只好乖乖靠岸。抓住日本人后团长一审是鬼子通讯兵。我们立了大功了,大功呢。第一次开枪就抓了两个日本鬼子你说高不高兴。老人铮铮有声。

表扬会开了两天,上司决定让我们提前升学,去湖南武冈读军校。那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黄埔军校。

说起黄埔军校武冈分校老人顿生自豪,腰挺笔直、目光如电,仿佛回到了热血男儿时。老人说,那时每天没日没夜学步兵操典、筑城,日语,通信,有线无线……黄埔是培养军官的。为什么想读黄埔?老人牙缝中吐出一个字: 恨。这一点他坚持重复了好几次。“文夕大火” 长沙烧成一片焦土,千年古城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他的父母亲差点被烧死,积蓄全无,走投无路中和母亲又回老家找生路。

“学习一年半后毕业。那时陆军机械化学校在洪江,要求各个学校派人参加。我和王斯坤等17人被指令到洪江学习开汽车。我悟性好,学得快,常受教官夸奖。蒙上眼很快就能拆装机枪。老人微笑自语。我清楚记得我们学校校训是: ‘实事求是,精益求精’ 。”

三个月后,我们被选入远征军前往印度,很兴奋,一想到可以打日本人就非常高兴,一点也不害怕。我们17人到达昆明转飞机前往蓝姆伽中国驻印军总部。那时每天都很激动很热血,天天盼望直接上战场打日本人,但是由于我开车,修车,枪械技术好又被派去学习开坦克。学习了很短时间就完全掌握了战车驾驶技术。还是因为技术好不让上战场,美国教官推荐我当教员,我不愿,请战上战场。团长找我谈话,他很会说,只两句话我就留下来当教官了。他说:后方也是抗战,你愿意看到技术不好的坦克驾驶员一上战场就被鬼子打死打伤吗?培养出优秀的好兵更重要。

看到教出的学员天天有上战场的,不时有立功消息传来,我很眼红,当然也骄傲。后来我又多次请战,只想自己亲自驾驶坦克面对面干掉鬼子才解恨。终于得到批准,我们要全面反攻缅甸,我又是一夜未睡。可这时,日本举白旗投降了,我们不需要打仗了。老人兴奋遗憾又失落。虽然看到日本人投降了很高兴,但是没有上战场亲自打死几个日本人,我还是有点遗憾。

“回昆明后,我们成立了第25、26两个汽车兵团。那会汽车可多了,美国的,英国的,日本投降留下大批汽车,可车多驾驶员少,我又天天教学员,收了不知多少徒弟。一是天天庆祝抗战胜利,二是日夜教学员,那段日子很忙但很幸福。”

“接到命令回南京。我们开着汽车从昆明长途驾驶到南京。浩浩荡荡,抗战胜利扬眉吐气,一百多台车呢。路好远哦。我们走了一个多月。”说到这老人盯着我开去的越野车眼中露出孩童般的羡慕,在小刘主委的积极怂恿下,我们几个民革党员将老人扶上驾驶室。上车后老人东摸摸西动动,无限的眷恋。

抵达南京那天老人记得挂着的那横幅;万里长征人竟还!那时是万众欢腾。

可老人说每晚静下来想得最多的是他的战友。和他同时入印的17个同学只有他一人回来。其他都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那16个同学每晚都来他的梦中和他打闹游戏说话,可睁开眼他们都不在了。想得难受时,老人会偷偷流泪。他当时有一个念头:胜利了要到16个战友家每家每户去走走,为一起流血的战友尽尽孝。当时他留下16个同学的地址当作心愿:“ 一定要去。土改时地址还能藏了又藏,可后来折腾来折腾去都没了。我对不起他们……”

几分钟前还在为抗战胜利仰天大笑的老人一会儿就像个婴儿般抽泣起来。那沧桑浑浊的泪流满面的两颊,曾经伟岸挺拔的身躯在七月的炎热中不停抽搐……我们也泪眼婆娑。

为转移话题我们提示老人抗战胜利有一些什么开心的事。老人收回泪眼像孩子般害羞着说:“ 我占面子了。”占什么面子(湘俗语占面子是得了好处占了便宜)?老人不好意思,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老人说: “从昆明到南京路过贵州去看了黄果树瀑布,路过江西去看了龙虎山,后来到南京又因公顺便去上海,镇江,河南看了龙亭,山东看过曲阜。”老人满脸幸福地回味着往事。接着又深深叹了口气:“可惜没去过北京,好想去北京看看首都。”

“到南京后的任务是驾驶卡车送军需品给各部队。1946年调到邵阳担任63师机枪连连长,因祖父来信催回家,后来才知祖父参加了地下党,回家就不让回部队了。当然是我也不愿意中国人打中国人,由于是独子,父母亲又要求我回家,于是我回家了。”老人自言自语。

您祖父是地下党?那解放后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望着破旧不堪的房子我忍不住插嘴。老人眼神一暗我又感觉到了什么。“1950年祖父被镇压了,在浏阳。”老人目光呆滞,欲言又止。为什么?我忍不住问。“说是反革命,是冤案,1980年平反了,是烈士。发了烈士牌子。”

多么惊心动魄的事,老人轻描淡写如同诉说他人的历史,但老人抽搐扭曲的脸清晰地印在我们的脑海里。

“文革”您受整了吗?“没有”,老人轻声说。“哪没有?”

“不说了,没有。”老人站起身来打断儿子,“我说没有就没有,国家太大,不容易。”儿子赶紧憋住了话。

趁老人不在,63岁的大儿子给我们说了很多:父亲在村里文化是最高的,但从没机会工作也无怨言,但孩子们不能推荐上学父亲才很伤心。对后代永远交待不违法乱纪,对外出打工的孙子老人交待吃点亏不要紧,不争执不吵架,学好本领报效国家。母亲中风五六年,父亲坚持一个人护理。说母亲当年就没抱怨没嫌弃过他一次。老人喜欢看书看报看电视,喜欢文史类的书,电视喜欢看打日本人的。特别喜欢看电视连续剧《兄弟连》,高兴看国共两党合作抗日。爱看体育,看北京奥运会后说: 没看不闭眼,看了就能闭眼了。

老人回到堂屋继续说:“现在好了,比过去好到哪去了!有衣穿有饭吃。很满足,民革、政府,今年开始每年有一万元钱给老兵,用不完,很幸福了。”

每一次我们走时老人都会站在台阶上不停地向我们招手:“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记得我,让我怎么感谢你们哟。”但这一次当我将跨门时,老人忽然抓住我的手,小声却坚定地对我说:“ 小周,听刘主委说衡山祭奠了抗战英烈?我也想去,想给战友们烧点纸……”

望着92岁老人瘦弱的身子,一百米山坡都走下不去的场景,我再也控制不了情绪。泪,汹涌而出……我俯下身轻声对老人说:好,我陪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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